2012年9月3日 星期一

8月29日 叫賣沉默

天氣陰

關於這一篇,我想了非常久,也寫了很久,關於是否要用這個日記文體。因為回來時,很想用詩的寫法。不過最終還是選擇用這個形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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摩托車騎到牯嶺街時,看到公車的候車亭下有ㄧ個女的正在吃東西(類似布丁),心想應該是她了。我車停在門口之後,她的眼睛並沒有看往這裡,但是她開始收拾東西。咦?拿著吃完的布丁杯無視我地走進牯嶺街小劇場,我想,難道不是這個人?我便往牯嶺街小劇場的櫃檯走去,想看看是否有其他人。後來我再出來時,已經看到剛剛那個女的,站在劇場的門口,手拉開著票等著我。這樣的開頭讓我覺得很詭異。

接著,我正拿出手機,她立刻就說「可以不要拍嗎?」。其實,原本也沒有拍合照這個東西,只是第一場的觀眾想拍而已。我就想說,這樣好像也不錯。我還沒說什麼時,她已經拿出了一副眼鏡要戴上。也就是說,如果我堅持要拍,她也有預防物了。事實上是,她拿出的這個眼鏡,戴上去我還真覺得,和拿下來沒什麼兩樣說。


都準備好了之後,她上車了。一出發,我就想結束,想盡快結束。不知道為什麼,一切的語句都很怪異地被破散,與平常有著不一樣的節奏與氣氛。就像在劇場裡星期六的下午場,那種無法解釋的氛圍瀰漫,成為了必然的魔鬼場。

所有自然的對話,都變得奇異地刻意。我問她「你在哪裡上班?」,她停了一下「大坪林」。我一時反應不過來,她說「因為你問我在"哪裡"上班呀」。然後,我想著她那個第一個停頓。即是,她知道我的意思,卻開了一個玩笑。我就說「喔~難怪妳剛剛停了一下」,她不說話,且眼神變得詭異看著我。當下身體莫名感到一絲涼意,便卒仔般地回頭,當做沒有發生剛剛的事情。其實,回想起來,還蠻像看明倫高中演出的節奏。

她說本來想買《開房間》,但是她想到那不是一對一,而是一堆工作人員看她,就不買了。之前幾個觀眾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沒有買《開房間》。於是,她就決定買這個從背後看演員的戲。但是買了之後,才發現,原來還有這種摩托車日記,她就有點擔心。

基隆人,牡羊座不知道什麼血型(暫定為O型好了)。是目前為止,唯一一個演出前就拿到我摩托車紙本DM的人。她是個謎。就像她的臉書一般,除了她的臉書帳號和大頭貼,什麼也沒有。那是一本我看過最乾淨的聖經了。 空白。於是讓我想起了阿忠的那一本聖經,兩本都有同樣的特質。而她說,她與父親非常親密的原因,是因為她的父親總是沉默。

鬆散如我,結構如她。今天是一種戰鬥的狀態,和一個怪物對抗的狀態。我說她是怪物,是因為她比怪人還怪。怪到讓我覺得,她很正常,這樣的怪異才是正常的。很矛盾。想快點結束,又想了解她更多。無法言說這種怪異的感覺,她皮膚底下好像塞滿了膠囊,每一顆膠囊都放著被壓縮的秘密。而她本身就是個膠囊。

我問她,摩托車日記裡面不能寫些什麼。她只說不要寫出名字,雖然我從頭到尾也不知道她什麼名字。於是我想到了以前曾經看過一個故事〈沒有名字的怪物〉,雖然沒有直接關聯,卻好像有些什麼連結。


最後,她說她想去最靠近,而且可以回基隆的地方。台北火車站。我載著她前去。忘了聊到什麼,她說想快點死,而且國小三年級就有了第一次想死的念頭,因為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。其實並不是第一個聽到,我也有一些朋友這麼想過。我當下只問,不知道為何活著,死了豈不可惜?但我想我可能永遠不會明白這個想法,因為我覺得有這些想法的人都好聰明,從很小就已經在思考「自己為何存在」的哲學問題。

就在我們靠近火車站的時刻,有個聲音告訴我別這麼結束。於是我告訴她「我載你回基隆」。那一瞬間,我感覺到與之前不一樣的風吹來。我似乎懂了些什麼,但是無法說出口。關於沉默,關於世界。以及關於傷害。


她曾經很迷一個樂團,主唱唱得非常奇怪,破碎且岔音,每個音符好像有精神病似的,很少人喜歡。有一天不知道誰把主唱那奇怪的精神病給治好了,所有的聲音、頻率都變得正常了,變成很多粉絲的一個大眾流行樂團。那一天,她中場就離開了。使得她活著的意義又少了一個。


我們從小被教育著要說誠實,不可以說謊。但是,長大之後才會發現,這個世界並不要你說"實話",而是要說"好聽話"。你不知道好聽的"好"是什麼,但只要碰過喜歡聽好話的人,就會知道了。

我曾經受邀看一部戲,對方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寫下觀後心得。但是,我看到了那部戲的許多問題。當對方興沖沖地問我覺得如何時,為了回應他的熱情,我把他當成朋友,老實地說出戲在技術上的許多問題。令我訝異的是,對方態度改變之快,好像我真的傷了他。而我就被對方稱為"職業觀眾"。最後,我告訴對方,如果要我寫心得就會寫實話,或是,不寫。也許是之前造成對方的期待落空,以致當我回應這些時,對方便選擇了以隔絕相對「想寫就寫,不想寫就算了」。可以想見,只要寫了,這篇文章是不可能出現在他們的演出記錄裡面。當作沒看見。那叫污點。

於是,我沉默了。

能說是對方的錯嗎?我真明白他覺得他們的戲好看,也認為我應該覺得好看。那如恆星般的絕對光明,不能容忍看見一絲黑暗與批評。只是因為那光源如此地脆弱,一旦被人批評就消失殆盡,以致於不允許被他人熄滅。只允許真善美,卻不能接受醜惡假。

其實也不必去舉布條抗議反核了,這種絕對光明不正是一座座核能電廠嗎?每個人都擁有滿滿的能量,每一天都告訴自己和別人「加油!」,引爆其能量。然後,從這裡面所分泌出來的廢料,再倒在自己不在乎的人身上。任其沉默潰爛。

只是,我不是阿忠與大墨,我是很容易放棄自己的那種。經過許多這類演出的洗禮,我也學會了用一些扭曲的文字,來讓文章看起來是不傷人的,以及不像實話。同時,也讓文章本身看起來少了些情緒。我長大了嗎?可能吧。所以,我們在網路上寧可說著囈語,也別說實話。寧可沉默,也不要認真。

當世界讓你以為能自由地說話,卻不能說真話。說了真話還會傷人以及被傷害,那麼為何要說話,為何要活著呢?為何要存在呢?還不如死了吧。

基隆漁獲叫賣街道

我們騎了很久,她說她的父親是漁夫,小時候她總會在港邊等父親回來,然後與父親一起叫賣著。她說著,我好像聽見了她與那話不多的父親的叫賣聲。也許,叫賣著,就不會傷人,也沒有真話的問題。也沒有需要沉默的問題。

最後,告別離去時,我看見她的眼神。不知道為什麼,在停紅綠燈時,印在我腦裡的,她的眼神。整個世界的沉默,整個世界的寂寞。

我流了淚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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