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2012年世界末日過後的第一天，也是2012年最後一場。我想著，今天的觀眾會是誰。是男的？是女的？是誰在這最後一天成為我的乘客？
我從南海路轉過來，看見他的身影，知道是男的。他急著走過來，好像已經等了相當地久，急著要驗票。我抬頭一看，這個人相當眼熟，我不知道他是誰，但是我常常在劇場見到他。
我問，要不要拍張照片？並問他有沒有臉書帳號，可以打卡標籤。他說他沒有臉書，我想像也許有，只是不方便給。其實也不重要，所以就拍了照片而已。上車前，我說他很眼熟，他說，他「常常看我的戲」，又提到「你的票真的很難買！」。
「常常看我的戲」，這句話，我有點疑問，於是想再問清楚。原來，他說的「常常」真的是「常常」，只要是我導的戲、策的展、演的戲，與我相關的任何一部戲，包括不知名的小戲，他都看過！！是的，他是我的忠實觀眾。金牛座A型，台北人。
我問他，他什麼時候開始看我的戲，他說，從2009年藝穗節，我在沙拉肯跟導的《只知道( )的不能》開始，他就非常喜歡。後來在另一個場地再演時，他就又看了一次。之後，就成為我的忠實觀眾了。我聽到這裡，我內心的激動簡直無法言喻。我因為《CYH-279》這個計畫，而載到一個我可能永遠也不會接觸到的觀眾。
直到今天為止，大部分的人都是因為我這個演出很有趣，很特別。或是想看看他們的朋友吉米在玩什麼花樣。但他是第一個，因為我的每一部戲而來的。而「張濈米」是他看的第一部戲的導演。我告訴他，那部戲無法再演出了，因為 ( ) 的其中一個 因為演的太好了，演出後半年，老天爺就找她去當御用演員。劇場就是這樣，你一旦錯過了，一輩子也不會再看見。而他，看了兩次。妳聽到了嗎？
他是一個極度熱情的粉絲，火是在內心燒的。他在說話時，速度很急，好像有一種渴望，想把全部的自己都倒出來給你聽。但是，不說話時，微張的雙眼，嘴角微微上揚，卻好像入定的老僧。他忠實扮演著台下的觀眾，不發言，也不在意人際關係。僅只參與作品，而非特意去親近人。
也許這樣只關注作品的觀眾不在少數，但我自己則悲觀地覺得非常少。可能我想錯了，我以為一般人大多會想了解更多作品以外的。例如，伴侶是誰、性向是什麼，或是取得他的簽名。畢竟這些真實生活有趣多了，否則壹週刊早就倒閉了。而且在這個網路時代，要獲取一個人的資訊實在太容易了，只要用GOOGLE查一下人名，用FACEBOOK問一下，自然就會有人肉搜尋機出現。
他說「看戲都來不及了，怎還有時間上網」。
在這個時代，我何其幸運，能載到這位嘉賓。
而他的工作再平常不過了，是一個銀行行員的助理，月薪大約3萬多，但房租就7、8000，一年還要看上百部戲。我問他晚上還有什麼事情時，他說如果我這裡沒事，就可以去哪裡或是去哪裡。他腦裡面好像已經是一個演出行事曆了。但對他來說，日漸高昂的門票，真的是越來越吃力。
我問他，這幾年的戲若要排行的話，他會怎麼排呢？他說，2010年就是魏雋展，2011則是高俊耀，而2012年的第一名就是簡莉穎。很有趣，一般人用戲來排名，而他是用人來排名，正如他從2009開始就開始看與我相關的演出。那一年，我們就認識了，在劇場裡。
他的朋友就是小劇場創作者，而他與朋友對話的內容就是戲本身。
他說他比較常看小劇場的戲，因為比較便宜。他也會去看許多學校的呈現。可以感覺的出來，台北市的小型演出，他幾乎都會去。他說，小劇場的戲，只要看5部戲裡面有一部是好看的就可以了，如果有兩部戲的話，那就賺到了。這一天，我帶他去看小劇場學校的內部呈現。他專心地看著，嘴角微笑，點著頭。像是徜徉在陽光下，吹拂著涼風。
吉興曾經說過一句話，讓我覺得很有意思。人，一輩子就是在找一雙懂得欣賞你的眼睛。當你找到了，你就會為他而演出，你如火的花瓣就會為他而綻放。我知道他說的是誰，和凝視主任的眼睛是同一對。曾經我以為有過一雙眼睛，但原來不是。
這一天，遇見他。或許我們不會再有機會面對面說話，他也不會上我的臉書，成為我的臉友。但是，我知道，我們總會在劇場相遇。他會在觀眾席裡，嘴角上揚、點著頭看著我演的、我導的戲。而我也會看著他從劇場門口離開的背影。我們彼此都會知道，有某個人正在台下看著某個人，而那個人也正在台上為那個人演出著。
即使整個觀眾席都空了，都會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。
關注著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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